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丘成桐從幾何學的觀點,參與弦論與廣義相對論的數學分析與證明,均獲得了重大的成果。他在幾何學的開創性工作,也影響了近30年來,數學許多領域的發展方向。且聽丘成桐如何解釋時空與幾何的關係。
撰文╱採訪 李瑩英、張孟媛  整理 張孟媛

  

 

問:您在空間與幾何上的研究,對基礎物理有非常重要的影響,現在當紅的弦論,就是以您提出的卡拉比–丘流形為基礎,而您也以數學家的身份跨入了弦論研究。能否請您談談您的幾何研究與弦論結合的過程,以及這方面的最新進展?

答:我們數學家是從幾何的方法來研究空間的內容。因為物理學家通常不太了解數學上的幾何問題,他們要問我們;可是我們也從物理上得出很多想法,例如弦論裡面的T對偶和鏡對稱等,就還有很多問題沒解決,而數學家可以從幾何的觀點來了解這些問題。

我在八年前,和斯楚明格(Andrew Strominger)、薩斯勞(Eric Zaslow)等幾個朋友提出了一個關於卡拉比–丘流形的具體幾何描述,以及構造鏡流形的猜想(即斯楚明格–丘–薩斯勞猜想)。經過這些年的發展,這個想法基本上是對的,雖然還沒有證明出來,但是從這個想法得出來的很多結果,例如在拓撲上的推論是可以證明的,所以我和同事、學生都還在繼續考慮這些問題。

這種跨領域的合作很好。有些看法,例如T對偶,如果單純從數學的角度來想,大概不會想到有這種東西,但卻可從物理的觀點來找到。這引起了很多幾何上的有趣問題,帶出來的問題不只是一兩個,而是一連串的問題。

我們只是從一個角度來看對稱的問題,可是整個卡拉比–丘空間還有很多其他的問題,在數學上都很有趣。有些是在數論方面的問題,這些都是很自然的問題,它推廣了從前數論學家一路在用的橢圓曲線空間。過去幾百年來,數論學家主要的工具就是橢圓曲線。橢圓曲線在數論裡有過很重要的貢獻,可以解決很多重要問題,像是費馬問題,就是用橢圓曲線來解決的。

在卡拉比–丘空間裡,我們也可以同樣問數論方面的問題。很多數學家對這個問題有興趣,我們希望對於這方面的工作,能夠有些進展與貢獻,這比較困難,可是也很有挑戰性。

與物理學家激出的弦論靈感

問:您是從什麼時候起、在什麼樣的機緣下,開始參與弦論這方面的研究?

答:我想這是因為我一直和物理學家有很密切的來往,我和很多物理學家也都是很好的朋友。

我的朋友維頓(Edward Witten)是個大名鼎鼎的物理學家,他就是在做弦論,對於卡拉比–丘空間很感興趣。1984年,也就是物理學家所說的第一次弦論革命的時候,當時的弦論專家認為卡拉比–丘空間只有兩、三個,他們期望從這兩、三個空間,可以推導出宇宙主要的基本常數,對此寄予厚望。那時我在加州聖地牙哥訪問,維頓就從普林斯頓飛到聖地牙哥來問我這方面的問題,於是我開始對弦論有了興趣。

以後慢慢的,他們問了一些重要的問題,我也解決了一些。其中有個問題是,他們想找一個具有很好拓撲性質的卡拉比–丘空間,這個重要空間的質子數目剛好等於三,也就是有三組的費米子。換成數學的講法,就是這個卡拉比–丘空間的歐拉數是+6或-6。他們很想找這種空間,因為這和弦論可否解釋自然現象有關。結果被我找到了一個這樣子的空間,他們便邀請我去芝加哥的阿崗國家實驗室參加第一次弦論大會,邀我給一個演講。我在演講中討論了卡拉比–丘空間的情形,與會的學者大約有1000人,大家都很興奮。

後來我們發現卡拉比–丘空間很多,但其中歐拉數為+6或-6的卡拉比–丘空間,到現在也才找到一個。我回去以後繼續和學生討論,寫了一些文章,好像又找到了幾個例子,最後卻發現,和我第一次找到的都差不多。

總之從那時候開始,我就對於空間在物理上的意義,有更大的興趣。後來,我的一個博士後研究員格林恩(Brian Greene)發現一件很重要的事情,就是鏡對稱,而且他也從物理的觀點證明了這個對稱的存在性。當他告訴我這個發現時,我很驚訝,從數學的觀點我認為不見得會存在,但是他從物理的觀點覺得應該存在。結果他對了!鏡對稱真的存在。格林恩現在是哥倫比亞大學物理系予數學系教授,在他寫的《優雅的宇宙》(The Elegant Universe)一書中,也寫了這一段故事。從那時起,我就參與這個研究。

這個事情很有意思,假如我不跟物理學家來往的話,我不會去參與這些研究。其實,我有很多博士後研究員都是物理學家。1973年我開始對廣義相對論有興趣的時候,我有一個博士後叫做霍洛維茲(Gary Horowitz),現在他在廣義相對論和弦論這兩個領域也很有名氣。


正質量,穩住廣義相對論

問:廣義相對論裡的「正質量」定理也是您的重要工作之一,您這兩年還持續發表一些相關的論文。能否請您談一談這方面的工作?

答:這是我20多年來一路都在研究的方向。一開始,是和我的學生孫理察(Richard Schoen)一起做的,這個問題在物理上很重要,因為質量假如有負的,引力場會不穩定,整個廣義相對論在理論上會出現問題。

當時研究廣義相對論的物理學家每兩年開一次大會,其中一個專題就是討論這個問題。在1973年微分幾何的一個會議裡,有位物理學家就提出,希望我們幾何學家去考慮。但那時我們沒有辦法解決,沒人曉得怎麼做。

1978年時,我到柏克萊訪問,孫理察那個時候在柏克萊當講師。我跟他本來就很熟,因為他在史丹佛當我的研究生的時候,我們天天在一起花很多時間討論。有一天在柏克萊校園,我們走著走著,就突然想到可以用極小曲面理論來解決這個問題。基本的想法那時候就找到了,以後當然還要花很多時間慢慢把細節完成。我們將第一步做好後,就給了幾個演講,那只是第一部份。當時有一些物理學家很挑剔,寫了文章講為什麼我們還沒有做到全部,但後來,我們在很短時間內也把全部完成了。這是個不容易的工作,後來我在史丹佛,和孫理察用了一整個暑假,才完成那篇證明正質量定理的文章。

剛開始,一些物理學家對我們數學家做的東西不太願意接受,不過後來還是慢慢接受了。以後,我們又推廣這個做法,得到一些黑洞上的研究結果。當時做這個問題時,必須假定整個引力場是一個孤立的系統。但很多物理系統是不能孤立地討論的,我們就問,不是孤立系統時怎麼辦?我一路對這個問題都有很大的興趣。

問:關於正質量的研究,接下來還有什麼進展呢?

答:自從孫理察去了史丹佛,我到哈佛後,我們就比較少見面,所以也比較少合作。不過我對這個問題仍舊很有興趣,想繼續做下去。在四、五年前,我寫了兩篇這方面的文章。我向香港中文大學數學系的譚聯輝提了這個問題,他做了一些成果,所以我就重新再看他做的工作。我和我的學生劉秋菊一同討論,寫了篇關於局部質量的文章。我們還在做第二個工作,結果還不夠完美,還在繼續摸索。

問:您這些後續的研究工作,是否就是要克服引力場孤立的限制?其中基本的困難是什麼?

答:是的,在廣義相對論裡邊,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。我們討論一個非孤立的物體,例如黑洞和黑洞相互作用的時候,它的所謂結合能量(binding energy)等種種問題,都要用到新的觀念。我們從這邊得出一些結果,我覺得這個結果,就算在幾何上來講,也是很有意思的。

這個方向再發展下去應該是沒問題的。問題是,整個古典的廣義相對論裡,還有很多數學上的問題。我們希望整個場論、場方程能夠有解,但要怎麼樣去解它?怎麼樣去控制它?質量、能量都跟這些有關。整個場方程很複雜,必須引進新的量來控制它,才能了解它。我們距離目標還相當遠。很重要的一部份是數學的問題,是幾何和分析的問題,一般人很難涉入。

20世紀最偉大的數學難題

問:數學上著名的龐卡赫猜想,在前一陣子有了重大的突破。聽說前後兩位數學家漢米爾頓(Richard S. Hamilton)與帕瑞爾曼(Grigory Perelman)所提出的證明,都源自於您前瞻性的看法,能不能請您談一談?

答:1979年左右,我在普林斯頓,應邀去康乃爾給演講,在那裡遇到漢米爾頓,他告訴我他在考慮瑞奇流(Ricci flow),跟我講了一大套看法。我說瑞奇流很自然,當然要考慮,可是並不容易做,因為太複雜了。1980年,漢米爾頓跑來找我,說他做到了,至少在瑞奇曲率正的時候如此,這讓我印象深刻。他的方法很雅潔,而且跟我從前做的一些微分方程,有一定的相似,我感覺到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結果。我說他這個瑞奇流的做法,應該可以拿來做龐卡赫猜想,但困難不少。沒想到他真的去做,他真是個很有創造力的數學家,我很佩服他。

1984年,我搬到聖地牙哥,第一件事就是邀請他到聖地牙哥任教。後來他的辦公室就在我隔壁,我們有相當的時間交談。在1982~83年時,我與李偉光做了些關於熱傳導方程的梯度估計,是一種哈納克不等式(Harnack inequality),我向漢米爾頓講,我跟李偉光的工作對他的這個方程,可能會有很重要的影響,我想把我跟李偉光的工作,放在他那個方程裡去了解、同時推廣。我感覺這樣做,絕對可以對漢米爾頓的方程產生很重要的作用。

我們合作了一陣子,可是不久後我就到哈佛,而他留在聖地牙哥,他還繼續做這個問題。我覺得這個問題很不簡單,雖然當時已經發展出一些新的數學工具,但還是不夠。過了兩年,漢米爾頓又來找我,說他找到我和李偉光做的工作相似的不等式,他將梯度估計推廣到張量場中。我很驚訝,對我來講,這是個很不簡單的推廣。我想過,可是我想不出來,而他看對了整個方法。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結果,可是離解開整個龐卡赫猜想,還是相當遠,因為還得要分析流形是怎麼變化,這是很困難的問題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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